第277章 杀猪菜里的畅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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杀猪菜里的畅想

杀猪菜里的畅想</p>

清理山林是以后的事，当下要紧的是杀猪吃饭。</p>

今天这天，又是寒风呼啸又是雪花乱滚，这种氛围不吃个杀猪菜都浪费了。</p>

天上虽然飘雪，却是小雪，刘旺财骂了一声‘老天爷真吝啬’，结果海风席卷碎雪粒子钻进他旧棉袄领口里，瞬间就让他一哆嗦。</p>

钱进看的欢乐。</p>

他跟着老队长回家里，此时院里沸腾着一股少见的热气，隔远了看有白雾直往上冒，竟把那铅灰色压顶的寒气逼退了几分。</p>

进门一看，院中央用土坯砖头匆匆垒砌了个临时锅灶，灶膛里，木柴噼啪炸响，跳跃的火焰带着不可一世的蛮横焚烧铁锅锅底。</p>

锅沿儿白气蒸腾如龙，翻滚着、纠缠着、直冲上去，和漫天飘洒的冷雪无声地厮杀，最终结果往往是两败俱伤，互相消融。</p>

猪已经杀完了，王秀兰叉着腰站在锅台边，吆喝声带着不容置疑地坚定指挥着众人。</p>

几个手脚麻利的妇女在她的调度下团团转，杀出的猪头猪脚已被卸在一旁的大木盆中温水浸泡，等着褪去粗厚的猪毛。</p>

几个男人合力正准备将肥硕的猪身搬到了院里，里面早已备好的一条宽大桌子，这是分肉的地方。</p>

钱进到的正好，招呼一声一起上手，大肥猪被端了上去：</p>

“真沉！”</p>

刘旺财美美的吸了一口烟袋锅笑道：“最肥的一只，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就等你来队里了，结果你一直没来，这猪就一直喂着。”</p>

王秀兰补充说：“这猪夏天和秋天养在了山林里，那里面有橡树什么的，它过的比人还滋润，不是吃橡果就是拱野果，它这肉，准香！”</p>

钱进挺感动。</p>

77年冬天他第一次来队里吃到杀猪菜说猪肉好吃，那猪便是队里孩子用橡果和猪草喂大的。</p>

然后老队长就把这事记在心头了，后来每年都给他专门养几头猪。</p>

今天这猪肉，他们能吃一顿，然后剩下的肯定还是要给钱进带回去的。</p>

这是从77年开始的规矩。</p>

而现在已经是80年了。</p>

时间很快。</p>

他在感慨，其他妇女却忙活着准备收拾出猪肉来做饭了。</p>

首先得给这大肥猪褪毛。</p>

褪毛是个细致的力气活儿，最是看水温火候的经验，杀猪匠亲自拿一把锋快的刨子铁，在那被开水浇透、滚烫冒气的猪皮上一刮。</p>

立时，灰黑、卷曲的硬毛便顺从地褪下，显露出底下光溜溜、透着粉白诱人色泽的皮肉。</p>

另几个妇人也学样上阵，一时间，“刺啦”、“刺啦”的刮毛声此起彼伏，混合着油脂和热水混合升腾出的略腥却诱人的暖烘烘的香气。</p>

此时大锅里，小半锅清亮的熟油已开始滋啦啦轻微滚动，冒出淡淡的油烟。</p>

王秀兰挽起袖子走到锅边，先用铁勺将锅里热油浇淋一圈，整个锅壁均匀地布满油光。</p>

刮毛分猪肉，肥膘进盆子一起送到她跟前。</p>

刘旺财的媳妇提起那扇还在微微颤动的猪背肥膘一看，很是满意：“行，得有四指厚，这猪养的行，送去收购站能定个一级标准。”</p>

“滋拉！”</p>

随着大块肥膘下锅，一声声叫人听了舒服的响动出现。</p>

很快，猪油被炼了出来，一股极其浓郁的肉香味像一挂鞭炮被点燃了似的，猛地便爆发开来，劈头盖脸砸进钱进鼻子里。</p>

香啊！</p>

这种现杀猪的肥膘炼油实在太香了。</p>

油脂在高温下激烈转化崩裂，浓白到近乎粘稠的油烟带着巨大的冲力直冲上铅灰的天空，与细雪纠缠扭打在一起，最终连雪粒子似乎也染上了一种浓烈的荤香气。</p>

刘旺财媳妇也忍不住使劲吸鼻子，她美滋滋的看着好些的肥肉块在热油里翻滚、缩小，由白转焦黄，最终蜷缩成一块块滚烫酥脆的油渣儿。</p>

然后她用一柄长柄铁笊篱将它们灵巧地捞出，哗啦一声倒入旁边垫着箅子的黑釉粗陶盆里。</p>

那小小油渣的焦香混合着油底煸出的浑厚油香，勾得人喉头都跟着滚烫的油锅一起沸腾起来。</p>

刘旺财去拿了个碗，跟舀米似的舀了一碗递给钱进：“快尝尝。”</p>

钱进捻起一块塞进嘴里。</p>

一咬开，喷香滚烫的油汁迸溅。</p>

没有比这更香的东西了。</p>

他招呼其他妇女都尝尝，大家伙笑嘻嘻的上来抓两块，然后满嘴喷香。</p>

后面刘旺财又把罐子拿走，在里面撒了一小把盐巴后招呼钱进：“走，进去上炕喝茶吃油渣。”</p>

钱进饶有兴趣的帮忙：“不着急，杀猪菜最让人愉快的就是一起忙活的时候，真吃起来反而没什么。”</p>

他现在家里有大嫂做饭，平日里又时不时得下馆子应酬，什么好吃的吃不到？</p>

但就是这种亲自杀猪做菜的氛围体会不到。</p>

锅里的猪油舀出来，可锅底还是油汪汪的，紧跟着大块切好的五花肉被倾入锅中。</p>

这些五花肉质地上乘，每一块都有半指厚，红白纹路分明，上手一摸就是一手油。</p>

五花肉煸炒，肥的部分迅速收缩、卷边、转变成诱人的焦黄色泽，滋滋地分泌出更多油脂。</p>

瘦的部分则吸满了饱满的油润，变得结实紧致。</p>

空气里弥散开纯粹肉香，霸道地撕扯着每一个人的味觉神经。</p>

王秀兰手下不停，一大筐切得四棱八角的水灵灵嫩帮白菜倒入滚油里翻炒，又下入撕好的酸菜丝——这才是这道杀猪菜的灵魂。</p>

半桶清水“哗”地一声倾入锅中，水汽蒸腾，很快随着火焰燃烧，“咕嘟、咕嘟”的滚沸声在铁锅中不断轰鸣起来。</p>

最后，猪皮被卷了起来，这要留着打猪皮冻。</p>

当地没有灌血肠的习惯，猪血要加上水上锅蒸着吃，这就跟蒸鸡蛋羹似的，里面有八角花椒水，撒上大把大把的葱花，蒸出来也是一味美食。</p>

清理干净的猪肠、猪肚、猪心、猪肺被利落的刀锋切成粗细匀称的厚片，最后一股脑儿推入了那口沸腾翻涌的铁锅里。</p>

冒出来的水汽更热乎了混合着酸、咸、油、肉香的浓汤泛着乳白色、上面飘着一层猪油，不管谁看了都得咽一口口水。</p>

锅盖落下，压住了那如同万马奔腾般的热烈沸腾气息。</p>

但盖沿与锅壁间难免有缝隙，这样很快就冒出了乳白色的热气。</p>

热水汽带着酸味和肉香味，从四面往外咕嘟，几乎赶走了院子里凛冽的寒意。</p>

厨房里开始炒菜。</p>

新鲜的猪肉配什么都好吃。</p>

刘旺财媳妇笑着招呼钱进：“等着吃个你在城里吃不到的。”</p>

钱进好奇：“什么？”</p>

“吃铁丝铁条。”有妇女掐了一把黑褐色细条给他晃了晃。</p>

钱进恍然大悟：“哟，干豆角！”</p>

王秀兰挺诧异：“你在城里真是什么也能吃的着，城里也有干豆角？”</p>

钱进笑道：“是我以前吃过。”</p>

他刚穿越过来的第一盘蔬菜，便是用酱油炒了泡发的干豆角。</p>

当时搭配一锅米饭，四小吃的肚子滚圆，他也吃的很舒坦。</p>

那是让他对1977年产生了踏实感的一顿饭。</p>

此时再回想起来。</p>

恍若隔世。</p>

一道一道的蔬菜离开厨房灶台进了屋子，最终，厚重的锅盖被人掀开。</p>

“开——饭——喽！”王秀兰那标志性的、能穿透朔风严寒的嘹亮嗓音，如同铜锣敲响。</p>

杀猪菜人少了吃着没滋味。</p>

今天照例又是聚餐的机会。</p>

小院里已经挤满了人。</p>

刘旺财把开会的党代表、社员代表叫来了，也把刚组建的养鸡小组喊了过来。</p>

这样加上队里干部，他家能摆开两桌。</p>

炕上一桌，客厅桌子上一桌。</p>

大桶的白酒拎上桌，一张张干裂粗糙的脸此刻全都被热气熏得通红油亮，一双双眼睛灼灼放光，毫不掩饰地盯在那一盆盆、一碗碗正被端上桌面的菜碟上。</p>

几大盆主菜最先亮相。</p>

烩菜大盆里酸汤浓稠，表面的油花随着汤水荡漾，带出酸香可口的味道，让人干咽唾沫。</p>

大块的五花肉颤巍巍地晃动着，王秀兰端着菜板放炕上，抓起五花肉用刀现场开片。</p>

五花肉酥软滚烫，没法切薄片，要吃的过瘾也不能切薄片，就得切成厚片铺在酸菜上。</p>

还有猪肝也得厚切，钱进招呼王秀兰别动刀：“其实这个用手掰着吃更好，我听说人家东北做杀猪菜，猪肝都是掰着吃，这叫手掰肝。”</p>

“那猪心咧？”王秀兰问。</p>

钱进说：“猪心可以用手撕巴，不过切也一样。”</p>

切好的猪心跟护心肉搭配在一起，一大碗蒜泥放在旁边，这俩是绝配。</p>

还有好几盘子炒菜。</p>

每一道菜都是油亮生光，浓香四溢。</p>

热气从碗盘中心升腾，与桌上汉子们呼出的气息、锅里余存的暖意融合，氤氲在寒冷的空气里，让这间土坯屋子变得热乎。</p>

“来，钱总队动筷子，别抻着！”刘旺财招呼声刚落，那筷子就成片地落了下去。</p>

“是，钱总队下筷子，待会再喝酒。”</p>

“先给肚子里填两口，吃点东西再喝酒……”</p>

王大栓和贰角这些粗汉早就盯上了搪瓷缸里的白酒，他们还想抿一口，不过大家伙都开始下筷子，他们更得跟进。</p>

顿时，一片密集的筷子撞击碗盘声响起，紧接着第一口肥肉下喉的满足短叹声又出现了。</p>

声音短促而密集，像骤雨初至敲打盆盖。</p>

王大栓能吃能干，家里人都是这样，所以他们家里光粗粮都不够吃，一年吃不上一回杀猪菜。</p>

如今终于逮到机会，手里筷子一夹就是两片肥肉。</p>

他那粗大的喉结猛烈地上下滚动一次，肥肉就得下去一块：</p>

“香啊，香到姥姥家去了！”</p>

他迫不及待地伸向下一块颤巍巍的五花肉。</p>

旁边的刘旺福架住他筷子：“吃块猪肝吧，你小子没点眼力劲，五花肉给钱总队留着。”</p>

钱进端起酒杯笑：“抿一口抿一口，饭桌上没有领导，大家爱吃什么就吃什么。”</p>

他不喜欢吃肥肉。</p>

可杀猪菜这种现杀现煮的五花肉是例外。</p>

却是太香了。</p>

没有膻腥味，全是可口的香味，一口下去，胃口大开！</p>

这是在城市里吃不到的肉。</p>

精心养了一年的大肥猪，杀了不到十分钟，肥肉就进锅里成了菜。</p>

满打满算，这五花肉一个钟头前还是活的呢。</p>

满桌都是咀嚼声。</p>

大冷的天气，这滚烫的一碗猪肉酸菜汤下肚，顿时，闷热、油亮的汗珠从一张张糙脸上争先恐后地渗了出来。</p>

一旦没擦掉，就会滚下去，汇集在下巴尖然后滴落在旧棉袄前襟。</p>

此时没有人说话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久违的丰足之上。</p>

很快不管是炕桌还是地上的八仙桌都是一片狼藉。</p>

豁口粗碗里的汤底油星凝结了，露出下面沉渣的白菜帮。</p>

盆里的菜和汤迅速下去一半，里面肉片子没剩下几块，排骨肉更是被挑光了。</p>

散乱的碎骨丢在泥地上，惹得几条毛色杂乱的土狗在桌腿之间钻来挤去，挣来抢去。</p>

所有人都吃得额头冒汗，脸颊油亮，棉袄的衣襟大多解开了，呼出带着浓重酒气和食物腻味的满足气息。</p>

贰角眯着眼睛，用小指粗的筷子尖剔着塞满后槽牙肉丝的牙缝，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：</p>

“啧……差不多了！”</p>

“前几年这时候，肠子都饿得直抽抽，跟灯捻子似的细，闻着海风都是咸苦味儿，哪敢想这顿杀猪菜的油水？”</p>

他身上那件靛蓝色打补丁的粗布棉袄，袖口和前襟都被油花洇开了深色印子。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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