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1章 皇家纳采,贵女封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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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姝还真没注意左右手上下的事:</p>
“放反了会怎样?”</p>
“也不会怎样,就是求不到一个文绉绉的郎君了,织娘大概会赐个舞枪弄棒的郎君给你。”</p>
薛玉琢说这句话的时候,俊秀的面庞隐在槐树的阴影下,将脸上的紧张和通红的脸色藏得严实。</p>
裴姝脑中嗡得一下,被薛玉琢这话惊得有些昏了脑袋。</p>
她手脚笨拙地掩饰着自己的心慌,随手拿起一个浑圆的梨子对着薛玉琢扔过去:</p>
“你尽会瞎说,我不理你了!”</p>
薛玉琢长臂扬起,接住了梨子,送到嘴边咬一口:</p>
“挺甜的。”</p>
裴姝捂着脸回屋了。</p>
月亮越升越高。</p>
裴姝趴在床上,翻来覆去了好久都没睡着。</p>
寂静的夜里,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。</p>
喵~</p>
初九蹭到她的床上来,碧色的眸子如水洗过一般晶莹剔透。</p>
“嘘——初九。”</p>
裴姝从床上爬起来,走到窗边对着月亮再次拜下.</p>
这次很谨慎地把左右手的上下顺序换过来了。</p>
月光照得她的脸越发白净,她的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:</p>
“求织娘莫怪罪,我方才说谎了。”</p>
“我不用夫君文辞四海,如芝如兰。”</p>
“我只求一个爱笑爱吃果子,会给我摘花偷酒的夫君,就像他一样。”</p>
少女叩拜的影子投在地上,像一只从月宫里逃出来的兔子。</p>
她轻手轻脚地抱着初九回床上:</p>
“初九,你听到了我和织娘说的秘密,你可谁也不能告诉。”</p>
裴姝把脸埋进枕头里,笑得肩膀都在颤。</p>
很久很久以后,裴姝回忆起来这个夜晚。</p>
她自嘲地想,定然是织娘怪罪她说谎了,才会把那样生气蓬勃的少年从她身边夺走。</p>
半年后,庭州传来噩耗,薛将军战死沙场。</p>
消息传入京城,隔壁的薛府一夜之间就挂满了白幡。</p>
薛玉琢身穿孝衣,欲赴边疆承父业。</p>
裴家去薛府吊唁。</p>
裴姝看见穿着孝衣的薛玉琢跪在灵堂内,整个人消瘦了一圈,眼白布满血丝。</p>
他身上的张扬热烈被抽走,留下顽石一般的坚韧和沉默。</p>
薛玉琢长大了。</p>
从一个恣意的少年长成一个沉稳的男子。</p>
那段日子,薛玉琢没有再来过裴姝院子的墙头。</p>
可裴姝反而每日都主动去院子里舞剑,眼角余光总往西侧的墙上飘。</p>
除了一片树影,什么也没有。</p>
昨日薛玉琢没来。</p>
今日薛玉琢没来。</p>
后日薛玉琢也没来。</p>
大后日……</p>
就在裴姝决定主动爬上墙头去张望的那日,薛玉琢出现了。</p>
时机真是巧得很。</p>
两人居然同一时间爬上了墙。</p>
“你怎么来了……”裴姝惊讶地看着薛玉琢。</p>
薛玉琢脸色比上次在灵堂见面的时候好了一些。</p>
人还是有些消瘦,眼下带着疲惫的乌青,但眼神变得光亮坚定。</p>
他说他要去西北了,次日一早就走。</p>
也许两三年会回来。</p>
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。</p>
“我一去千里,你别等我。”</p>
薛玉琢把手藏在背后,握紧了拳头:</p>
“我们薛家子孙注定戎马一生,未必有再见之日。裴娇娇,你是长安最好的姑娘,我不能误了你一生。”</p>
“你明年就及笄了,记得要找个芝兰玉树,会吟诗作赋说话好听的郎君,不要像我这样笨手笨脚的,总是惹你哭惹你气。”</p>
“薛玉琢,你真笨!”</p>
裴姝听了这话,扶着梯子的手都在颤,差点从梯子上跌下来。</p>
“薛玉琢你莫不是在说笑话?”</p>
“我乃裴家长女。我们裴家是高门世家,结亲看的是门当户对,朝堂宗族。我怎么可能会耽于儿女情长?我怎么可能会等你?”</p>
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溢出,直直地坠下。</p>
裴姝一边骂薛玉琢笨,一边抹眼泪,抹得衣袖都湿了。</p>
薛玉琢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,忽然抬手轻触她的脸颊,捻碎了一颗泪珠。</p>
他哑着嗓子道:“裴娇娇,你是我见过最不会撒谎的人。”</p>
他们平日虽隔着墙打闹,但从未触碰过对方。</p>
少年温热的指尖触到少女光滑柔软的脸颊,稍触即离。</p>
裴姝眼泪流得更厉害了,从怀里拿出一个平安符。</p>
那是她在慈光寺求来的。</p>
“你拿着它,我等你回来。你若来提亲,我定会求爹娘答应的。”</p>
她是个容易害羞的姑娘,却把心意说得这样直白。</p>
薛玉琢露出一个黯然的笑容。</p>
薛玉琢说第二日就走,他真的走了。</p>
裴姝说她会等,她也真的等了。</p>
薛玉琢走得第一年,裴姝开始抄佛经。</p>
她跪在佛像前,日日虔诚叩拜,祈求远在千里之外的薛玉琢平安。</p>
她那顶顶好的少年郎在边关。</p>
明年她就及笄了,她等他回来提亲。</p>
第二年,裴姝及笄。</p>
裴家办了及笄礼,不少人见裴姝出落得亭亭玉立,都有了做亲家的心思。</p>
有很多人上门说媒,说得裴夫人耳朵都要起茧了。</p>
裴夫人和裴姝说起此事,裴姝只说:</p>
“娘,女儿身子不适,还需休养,不宜谈亲事。”</p>
妹妹裴璇趴在裴姝的桌边,摇晃着小脑袋:</p>
“阿姐,爹娘还有大哥会给你挑长安顶顶好的郎君的,你为什么不想订亲呀?”</p>
裴姝眼角发酸:“因为,长安已没有顶顶好的郎君了。”</p>
知女莫若母。</p>
裴夫人哪能不明白女儿的心思?</p>
“姝儿,娘知道你心里想着谁,玉琢是个好孩子,可沙场九死一生。薛老夫人守寡数十年,夫君儿子尽亡,白发人送黑发人。你是娘的娇娇儿,娘怎能忍心你嫁入薛家,看着你过那样的日子?”</p>
裴姝继续专注地抄佛经,连衣角都不曾动一下。</p>
裴夫人继续劝:</p>
“若他只是个小门户的人家也就罢了,可玉琢是薛家人。我们裴家乃文臣之首,薛家在军中声名显赫,岂能联姻?”</p>
日光落在书案,延绵成一条光亮的河,冲刷过裴姝的笔尖。</p>
笔尖在纸上写下一行行小字:</p>
……众生度尽,方证菩提……</p>
一滴泪落下,晕开了一个“生”字。</p>
接着一滴又一滴。</p>
洇湿了纸张。</p>
裴姝抬起头,泪流不止:</p>
“娘,我想等他回来,哪怕嫁不了他,也想等他活着回来。娘,我想再等等他,也许他很快就回来了。”</p>
“你这傻丫头,性子跟你爹一样倔。”裴夫人叹着气离开。</p>
裴家收到过一两回薛家从边关寄来的信,明面上是薛玉成写给裴凌云的。</p>
可信封中是两封信,还有一封是给裴姝的。</p>
薛玉琢写的信并不长。</p>
可裴姝从信里看见了大漠孤烟,凌冽寒风,还有千里难归的千军万马。</p>
裴姝把信好好地起来,然后去院子里舞剑。</p>
她仰头看头顶的槐树。</p>
槐花开了满树,洁白一片,像西北吹来的风雪。</p>
可惜了,墙头再不会冒出一个摘花偷酒的少年。</p>
薛玉琢离开的第三年。</p>
裴姝抄的佛经堆满了书架,舞剑的动作愈发轻盈连贯,人也出落得更美了。</p>
说媒的人快要踏破裴府的门槛。</p>
裴府又收到了边关来的信。</p>
一年一封。</p>
这是第三封。</p>
信上的字迹有几分潦草,纸上还有泥水干透的痕迹。</p>
裴姝能想象到薛玉琢写这封信时,许是刚与胡人厮杀而回,字里行间都是无奈与悲痛。</p>
他说,你可知胡人屡屡入侵,边关死伤无数?</p>
他说,你可知将士尸骨无全,每一具尸体被北风撕裂,被胡马踏碎?</p>
他说,你可知要多少枯骨亡魂才能撑起一个大瑜盛世?</p>
……</p>
裴姝看着信,泪盈于睫。</p>
她不知道。</p>
她只知,她的少年心中有义,眼中有道。</p>
她站在槐树的静谧疏影里,耳边呼啸而过的都是将士的悲泣。</p>
信的最后,薛玉琢说,不要等他了。</p>
真的不要。</p>
而裴姝这一次也没有等下去。</p>
因为她躲不了。</p>
永嘉四年末,后宫选秀,京城百官家中适龄的女子皆在候选名单上。</p>
裴姝被宫里的嬷嬷和一顶软轿带走。</p>
宫门深似海,再无回头路。</p>
那一年,胡人大举兵力南侵,边疆厮杀数月,薛家军死守庭州。</p>
庭州血流似长河,尸骨遍四野。</p>
长安城烟火繁华,贺新岁如意。</p>
她锦衣华服,在觥筹丝竹中一步步走上白玉阶。</p>
他一身铠甲,在漫天风雪里拼杀出一条血路。</p>
正月初九是个好日子,皇家纳采,贵女封妃。</p>
她那剑气如霜的少年,在战场上盖了一身雪,再未醒来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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