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7章 吾辈鱼水，岂在簿牍之间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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吾辈鱼水，岂在簿牍之间？

却说刘备走到街上，听到了一句有关李翊的童谣。</p>

然后使人去查，问及孙乾李相是否听过。</p>

孙乾答说不知。</p>

刘备怒道：</p>

“此歌谣有中伤李相之意。”</p>

“纵然其本人身居高位，忙于政事，未曾听到。”</p>

“尔等身为相府中人，何以不加提醒？”</p>

孙乾默然，低头认错：</p>

“大王教训的是，臣知罪。”</p>

“罢了……”</p>

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，这首歌谣也是刚兴起来不久。</p>

河北的百姓，单纯觉得它朗朗上口，明面上又是歌颂李氏的财富与恩德。</p>

却并未意识到其背后所隐藏的政治意义，便将之给传播开了。</p>

这若说背后没人刻意推动，刘备是不信的。</p>

“尔等且说，作此谣者，是何用意？”</p>

刘备沉声问。</p>

众皆默然，刘备便点名问孙乾。</p>

孙乾乃道：</p>

“臣以为，作谣者并非是欲使李相听到。”</p>

“而是为了让百姓口口相传，传至徐州，传至下邳，传至……”</p>

孙乾不再继续往下说。</p>

刘备乃颔首，似笑非笑地说道：</p>

“这不是挺聪明么？”</p>

“公祐啊，当初李相总制河北之时，寡人派你一同去往。”</p>

“本意是为了辅佐丞相，安定河北庶民。”</p>

“奈何这几年，你怎的越活越不明白了？”</p>

“还是说在河北待太久了，忘记了一些东西？”</p>

面对刘备的责备，孙乾并未出声反驳，而是低头静静地受着。</p>

左右之人，无一人敢开口。</p>

环境改变人呐……</p>

大家都明白，刘备是在批评孙乾在河北待了几年后，少了士人该有的气节与责任感。</p>

变得有些畏难怕事了。</p>

于孙乾而言，这事儿牵扯很大，跟他本身也没有直接关系。</p>

他完全可以装作没听到，等李翊自己发现。</p>

毕竟河北其他官员都是这样做的。</p>

只是没想到刚好碰上刘备听见了，又刚好点名孙乾来问。</p>

孙乾撞在枪口上，在刘备面前也没敢多隐瞒，一五一十地就直接交代了。</p>

“……罢了，此事也不能全怪你。”</p>

刘备忽然一声叹，遥指远处官署。</p>

“寡人到河北几日，便发觉此地官僚，言事如猜哑谜。”</p>

“总是说三分，留三分。”</p>

“便是报个灾，都要先算利害三遍才肯罢休。”</p>

“全然不及徐州诸员，虽亦各有顾虑，然鲜少如河北官员人人如此。”</p>

说着，刘备撩衣从孙乾身旁掠过。</p>

“明日去青州罢。”</p>

“任云长麾下治中。”</p>

“云长义气深重，孔大夫又重礼法。”</p>

“人皆言青州乃齐地礼法之邦，汝便去那里任职。”</p>

转过头，直视孙乾，语重心长道，“或可重拾士人脊梁。”</p>

治中相当于省二把手，孙乾明面上看去，似乎还升官了。</p>

但由于青州远不如河北富庶，实际还是贬官了。</p>

刘备此举，自是在敲打孙乾，让他不要失了本心。</p>

孙乾及时醒悟，对刘备这个安排，并未有怨言。</p>

而是愧疚地朝刘备一拱手，拜谢道：</p>

“臣……臣愧对大王栽培！”</p>

“明日去后，不能再侍奉在大王身边。”</p>

“还请大王千万保重身体，臣告辞了。”</p>

说罢，泪湿衣襟，作揖而退。</p>

简雍瞅准时机，上前问刘备道：</p>

“不知大王打算如何处理此童谣？”</p>

刘备乃道，“此有人恶意中伤，可先报知李相本人，由他裁决。”</p>

这童谣本就是冲着李翊而去的，当然得先通知当事人。</p>

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楚之后，再考虑下一步动作。</p>

简雍从之，即往相府报与李翊去了。</p>

……</p>

魏郡，邺城。</p>

司马懿立于女墙之上，披着落霞，眸中若有所思。</p>

他的身下，是流淌的漳河，上面的商船如蚁而过，皆插“李”字旗。</p>

官道上粮车不绝，多悬甄氏徽。</p>

田间新立的水车，刻着“丞相惠民”四个篆字。</p>

似乎河北之地从上至下，每一处都与李氏息息相关。</p>

诉说着，这位白身起家豪杰的传奇故事。</p>

饶是司马懿同样出身于世家豪族，也不得不感叹。</p>

他活了三十年，还从未见过有哪一个家族能够崛起如此之快。</p>

在短短时间里，一跃成为河北众豪族的魁首。</p>

这时，郭淮按剑自身后走来。</p>

“……府君使人所散童谣：‘金满仓，银满田’已经散播出去。”</p>

“如今河北之地纵是皓首老妪，三尺童蒙，亦能传唱此谣。”</p>

“善，有劳伯济了。”</p>

司马懿点了点头，表扬了一下郭淮。</p>

他临危受命，被派到魏地来帮曹操“挡枪口”，深感自己责任之重大。</p>

司马懿又不是傻子，他早就看出来魏郡包括他自己已经是曹操的一枚“弃子”了。</p>

自曹操将战略资源倾斜到关中地区以后，包括兖州在内，剩下残缺的河南、河北领土都成了曹魏的战略缓冲地带。</p>

它们唯一的战略定位，就是帮曹魏挡住刘备的攻势。</p>

尽可能使曹操在关中乃至西川站稳脚跟后，争取到足够的时间。</p>

所谓，“回首可怜歌舞地，秦中自古帝王州。”</p>

范雎曾对秦王说过，</p>

——“大王之国，四塞以为固：北有甘泉、谷口，南带泾渭，右陇蜀，左关阪，奋撃百万，战车千乘，利则出攻，不利则入守，此王者之地也。”</p>

所以尽管对上刘备一败再败，但曹操依然没有放弃。</p>

因为关中还在他的手上。</p>

虽遭蹂躏，但倾尽河南资源人口，未尝不能复秦之盛业。</p>

更别说，曹操还有机会得到西蜀了。</p>

作为曹魏伟大复兴计划中的一环，司马懿并没有摆烂。</p>

他一到魏郡以后，便开始整顿这里的吏治与军备。</p>

使得原本被放弃的魏郡，重新爆发了生机。</p>

但这还不够，经过司马懿的粗略估算。</p>

虽然魏郡富庶，可由于曹操将资源大多带走，且不打算给予魏郡更多的支持。</p>

一旦李翊倾河北之兵来攻，那司马懿最多只能守住一到两个月时间。</p>

为此，司马懿不得不另辟蹊径，通过各种方式，来拖延李翊进攻的步伐。</p>

反正曹操交给他的任务就是拖延时间。</p>

那司马懿自然拖延的越久，任务就完成得越出色。</p>

郭淮却皱起眉头，忧心忡忡地说道：</p>

“公所布童谣，果能间刘李乎？”</p>

“昔曹公亦尝为之，然二人金石之交未损分毫。”</p>

“今公又欲复试，只恐徒费力耳。”</p>

当年曹操赠李翊当归，被李翊回赠独活一事，至今都是魏国上下缄口不能提及的事情。</p>

一提这事儿，曹操便折了面子。</p>

为此，曹操还专门做了一首诗，</p>

“山不厌高，海不厌深。”</p>

“周公吐哺，天下归心。”</p>

以此来表达自己求贤若渴的心思。</p>

司马懿抚城堞而笑：</p>

“公只知其一，不知其二。”</p>

“只知其表，而不知其里也。”</p>

“权势之道，非情谊可为之。”</p>

“昔魏公行间时，李翊不过白身竖子。”</p>

“换言之，当年李翊宛若如新枝，仰刘备而活，今已亭亭如盖矣。”</p>

说着，一指城外的河北疆域。</p>

“纵非懿设谋，其‘金满仓’岂非事实耶？”</p>

“刘备信否无关宏旨，但使三军知此真相足矣。”</p>

复又折枯枝喻之：</p>

“木秀于林，风必摧之。”</p>

“虽金兰之契，安能违权力制衡之理？”</p>

“吾不过将米中沙砾挑出，置于光下。”</p>

“纵刘备佯装不见，齐国中人，总会有人吃不下这掺沙饭的。”</p>

话落，司马懿唇角勾起一抹浅笑。</p>

郭淮点了点头，抚掌慨叹道：</p>

“此乃堂堂阳谋！”</p>

“府君之见，着实高明。”</p>

“淮深表敬佩！”</p>

司马懿一脸自信地说道：</p>

“伯济便看着罢，我闻刘备王驾已至河北。”</p>

“或许正是听到吾之歌谣，才专程前来验探。”</p>

“以吾观之，不出一月，河北人事必有调动。”</p>

“河北政权愈是不稳，吾等在魏地则便愈发稳固，此非善事乎？”</p>

这下不止郭淮，连周围的守城将士，都纷纷向他拱手，表示敬佩。</p>

郭淮忍不住问道：</p>

“君对魏公如此忠义，然魏公却不肯信任足下。”</p>

“然府君仍愿为之尽忠竭力，何也？”</p>

本来，这种政治敏感的话题，郭淮不应该直接问出来的。</p>

但由于两人共同守魏郡绝境，多少有些“相怜”之意。</p>

也不知齐军何时打来，到时候他们又将如何收场。</p>

既如此，倒不如把两个人说说心里话。</p>

司马懿拊剑而叹道：</p>

“魏公之疑，不过一时之蔽耳！”</p>

“昔家兄司马伯达，初亦仅为主记而已。”</p>

“及政绩卓越，即擢兖州刺史，又领丞相主簿。”</p>

“此非魏公识人之明乎？”</p>

“大丈夫当以战功昭忠心，以政绩破谗言。”</p>

“何须终日辩白？”</p>

很多人有个误解，</p>

认为曹操一登场就会把篡汉两字写到脸上，司马懿一登场就会把篡魏两字写到脸上。</p>

事实上，直到讨董结束前，曹操一直是忠汉的。</p>

而司马懿至少在曹睿一朝时，都仍是大魏忠臣。</p>

包括司马懿征辽东前就说了，“告成归老，待罪舞阳。”</p>

意思就是希望征讨完辽东后，曹睿能够放他衣锦还乡。</p>

因为混到他这个年纪，他这个地位，只希望余生能够平稳落地就可以了。</p>

哪里还敢想着僭位？</p>

只是没有想到的是，真就是刚征完辽东，曹睿就嗝屁了。</p>

莫名其妙，便落了一个“托孤大臣”的身份，属实是喜从天降了。</p>

对于时年三十岁，正值壮年的司马懿而言。</p>

他此刻只有理想与抱负，想要一展自己的才华，从而青史留名。</p>

在《晋书》中，曾记载说司马懿一开始为了不出仕，故意装病，不去曹操那里赴任。</p>

曹操还专门派人去刺探他的病，结果司马懿还装瘫痪骗过了曹操。</p>

直到曹操当上丞相以后，再次让手下人去请司马懿，然后还说他不来就直接绑来。</p>

司马懿这才勉强出仕。</p>

对于这则“三顾仲达”的故事，后世普遍认为是《晋书》瞎编的。</p>

纯纯是为了给司马懿脸上贴金，搞出一个魏国版的“三顾茅庐”的故事出来。</p>

因为曹操第一次请司马懿的时间，刚好是他平定河北的时间。</p>

那时曹操最烦恼的问题，就是“人才”太多了。</p>

毕竟袁神的政治遗产相当丰厚，每天不知有多少人上门毛遂自荐。</p>

就连还只是一个县长的刘备，在听说卧龙的大名之后。</p>

第一反应，也只是让徐庶去带他过来自己这里面试。</p>

而国家正级干部的曹操，哪有那么多闲功夫去搭理司马懿？</p>

再根据后面司马懿的所作所为来看，他本人是不抵触出来仕官的。</p>

“哈哈哈！”</p>

“好，府君之言甚合我心。”</p>

“大丈夫既领重任，就当以死报国。”</p>

“且看那李翊如何收场！”</p>

郭淮与司马懿相视大笑。</p>

春风过处，吹散了谗谤的竹简。</p>

……</p>

渤海，丞相府。</p>

当简雍将听到的歌谣，如实禀报给李翊之后。</p>

李翊得知，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得知的，刘备都比自己先知道。</p>

又气又怒，掷茶盏于地，瓷片四溅。</p>

唤来府上中人，一一训话：</p>